那双桃花眼笑起来,弯成月牙的弧度,如冬日的暖阳,笑得人心潮澎湃,笑得人见之倾心。
那时的他会不顾严寒酷暑早早为心爱的女孩送上亲手做的早餐,会为她放满天的孔明灯,会在操场摆满鲜花,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示爱。
热烈又痴狂。
那个女孩是个学霸,一路在各种物理竞赛中拿奖,早早跳级出国继续追求物理学的真谛。
之后顾璟似乎就变得对一切都很淡漠。
婚礼前,我曾问顾璟,我们真的会幸福吗?
他回答我:「会。」
爱情让我盲目地忽略了他当时语气里的淡漠。
我安慰自己,人总会成长,总会变得沉稳,他爱一个人的方式也会变得沉稳。
直到周恬出现在他身边,年轻美貌的游戏策划师。
我才知道原来顾璟爱人只会一种方式。
他开始会在回微信时微笑,会留意从前从不在意的口红色号,会研究女士香水,会陪对方熬夜测试新推出的游戏。
在我因他一夜未归而忐忑不安地找到公司时,他却在陪别的女人吃早餐,为她细心地一点点剥鸡蛋,那是我从未享受过的待遇。
那时的我想,顾璟不爱我没关系,这个家至少有一个人是爱我的,至少顾时白是爱我的。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原来顾时白也没有我以为的那么爱我,这个孩子后来会一刀一刀剜我的心。
5
那天不欢而散,以顾璟和顾时白的脾气,我以为他们一定不会再来了。
没想到第二天,顾时白背着个小书包,又出现在我家楼下,这次只有他一个人。
物业联系我的时候,我正在画画——
伊犁美丽的草原上,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在肆意奔跑。
我没有薇薇任何照片影像,我怕随着时间推移,有一天我会记不清她的模样,所以平常做得最多的,就是一笔一笔把记忆中的她画下来,从婴儿到她生命最后定格的五岁。
我画了很多很多,堆满了家里的每一处角落。
可我后来又想,我的薇薇怎么能只在病床上呢,所以我每隔一段时间会去旅游拍一些美景,再把她和这些美丽的风景画在一起。
这一幅,我画得有点慢,在新疆骑马的时候,我摔伤了右肩,抬手还有些吃力,以至于这幅画断断续续画了一个月也没完成。
那是我第一次骑马,挑中那匹白马时,马队的小哥有些犹豫地劝我,说这匹马性子不好,欺生,摔了好几个人。
我笑着说没关系,因为那匹白马实在漂亮。
结果一队人行至半途,那白马果然耍起了性子,突然跪下前腿,把我摔到了草地上。
同队的人都吓了一跳,有一个小女孩在她妈妈过来扶我的时候,担忧地用小手帮我轻轻拍掉脸上的草屑,嗓音甜甜地问我:
「阿姨,你痛不痛?」
我后来帮她和她妈妈拍了好多照片,她让我想起了薇薇。
但其实薇薇上辈子到过离家最远的地方,就是这座海滨小城。
那时,她健康状态稍好,我计划全家一起度假。
可是顾璟说他忙,顾时白说要参加顾璟公司新游戏的测试,最后只有我们母女俩来这里。
那短暂的数日宁静又美好。
白天我在屋子里教她画画,清晨和傍晚就一起去沙滩上捡贝壳。
她说,等病好了,要一辈子生活在这个地方。
所以离婚的时候,我只要了这套海景房。
这是属于我和薇薇的家,与顾时白,与顾璟无关。
我一点也不想让顾时白踏足这套房子,没有犹豫就把顾璟和顾父顾母的联系方式给了物业。
6
没过几分钟,物业的电话又打过来,说他联系顾璟的时候,顾时白跑进小区,不见了。
顾时白到底是我无微不至养大的,我怎么也不可能真放任他出事。
我叹了口气,放下画笔,下楼去找。
我把整个小区找了一圈,找得满头大汗,最后却看见他等在我家门口,脸上写满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得意洋洋。
我没说什么,开门的时候,任由他一溜烟钻进去,像只骄傲的小狮子,昂首挺胸地开始到处巡视领地。
他问我:「哪个是我的房间?你肯定给我买了游戏机吧,我要去房间玩游戏。」
我没回答,让他坐在客厅等顾璟来接他,又继续坐回画架前专心为画收尾。
才画了没几笔,就听见儿童房里传来巨响。
我快步走过去,看见挂在床头墙上的那幅画摔在地上,画框四分五裂,被撞倒的香氛液将薇薇的脸浸得面目全非。
顾时白踩在床上一脸无措地看着我:
「我,我不喜欢这幅画,你为什么要把别人的画像挂在我的房间?你为什么在画里抱着她?」
我知道他也许只是想把画取下来,不是故意摔坏的,我也知道他还是个孩子,不该为他不明白的事情发脾气,但说话的语气还是免不了有几分生硬:
「我不是让你在客厅等你爸爸吗?不要再乱碰东西。」
他察觉到我克制的情绪,神情显出几分脆弱:
「以前我摔坏东西,你都会先问我有没有受伤。」
我没有回答,目光落在被他踩脏的床单上,控制不住地皱眉:
「你先下来。」
他依旧站在床上没有动,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
「妈妈,你画的这个女孩是谁啊?
「你为什么画她画那么多?
「为什么家里每幅画都是她?」
他还太小,还不会掩饰眼中的惶恐和不安。
他看到了堆满家里的那些画,画上的女孩有着和他相似的眉眼。
「妈妈,为什么门卫大叔,还有住在这里的叔叔阿姨都说你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
「我说我是你儿子,他们还说我是骗子,我拿出我们的合照,他们也不相信。
「这是我的房间,对吗?」
他从床上跳下来,仿佛要证明什么似的拉开衣柜,却在看见满衣柜的公主裙时愣住了。
「你为什么买这么多裙子?
「我的衣服呢?
「为什么没有我的衣服?」
他在衣柜里到处翻找,最后一无所获地瞪大眼睛望着我,想要从我这里寻求一个能够安抚他的答案。
我看着他逐渐蓄满泪水的眼睛,一言不发。
他的眼泪在我的沉默中一颗一颗砸下来,突然发狂地边哭边把衣柜里的公主裙一件一件拽出来扔在床上,将飘窗上的布娃娃全都扫到地上,无理取闹地想要宣示自己的地位:
「你为什么要把别人的裙子放在我的衣柜里!
「我不喜欢布娃娃,你为什么要在我房间放这么多布娃娃!
「我不喜欢这个床和被子,这是女孩子睡的床!
「我不喜欢粉色,你为什么要把我的房间弄成这个颜色!
「你为什么要抱着别的女孩子,你为什么要把你和别人的画挂在我房间!
「我不喜欢她!我讨厌她!讨厌她!」
我在不断鸣响的汽车鸣笛声中,同内心那个灰暗消极的自己斗争了很久。
我真的想放弃。
我真的真的很想放弃。
可是我想到了薇薇。
最终,我睁开眼睛,从雪地里挣扎着爬了起来,摸到了先前被我扔掉的三脚架,发现原来我一直在原地打转。
我用三脚架当拐杖,用已被冻得快没知觉的四肢,拼命全力向着汽车鸣笛声的方向爬。
一步,两步,三步……
在我终于找到车子的时候,才发现车子离我其实并不远,最多 100 米的距离。
在我哆嗦着打开车门时,该怎么形容我看到的神奇场景呢?
后来无论回想多少次,我都觉得是薇薇的灵魂在致命的暴风雪里拯救了我,指引着我找到了生路。
因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我放在副驾驶的重型三脚架不知是不是因为暴风雪摇晃车身的缘故,歪倒向了驾驶座,那条被我挂在后视镜的项链不知怎的掉了下来将三脚架缠在了方向盘上,刚好压住了喇叭。
吊坠上的薇薇在不断鸣响的喇叭声中,对着我微笑。
那一瞬间,我泪流满面。
尾声
那天回到车上后,手机恢复了信号,我打了救援电话,半个小时后冰岛救援人员赶到,将我送进当地医院检查。
还好我的冻伤不算严重,住了几天院就回国了。
经历了那场暴风雪,我的抑郁症似乎突然自愈了。
我一直都知道这座海滨小城很美,只是住在这里的一年里,我一直麻木地生活着,什么都感受不到。
哪怕我到处旅行,但其实什么美景都入不了我眼中。
可从冰岛回来后,我忽然就觉得这里的一切都不一样了,远处巨大的风车在悠闲地转动,碧蓝的海水温柔地冲刷着金色的沙滩,落在生锈破船上的霞光都美好得让人驻足。
世界不再是灰暗的,多了太多色彩。
我依旧住在这里,依旧继续画画,依旧到处旅游,却不会再故意去做一些危险的事。
我开始接触新媒体,把我画的薇薇和一些旅途中的摄影作品 po 到网上,引来了不少热度,我忽然就成了拥有众多粉丝的新锐画家和摄影师。
一年后,有人联系我,想帮我办一个画展,我同意了。
画展的主题是——《天使曾来过》。
展出的全是薇薇的肖像画。
开展那天,来的人意外地多,顾璟和顾时白也来了。
虽然我没放在心上,但他们其实一直在骚扰我。
见没办法逼我接受心理治疗后,顾璟换了策略。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在我们婚姻存续期间,他从来没送过我鲜花和任何惊喜,现在他居然想用这一套来诱惑我跟他复婚。
我嗤之以鼻。
至于顾时白,每一次他看见我又为薇薇往家里添置东西的时候,都无比嫉妒。
从前我爱他的时候,他似乎更喜欢那些游戏,可现在无论周恬送他多少游戏,他都只会让她滚,顾璟也开除了她。
现在比起游戏,他似乎更想要我对他的母爱。
他哭着对我说:
「妈妈,我才是你亲生的儿子,你为什么看都不看我一眼,却对你臆想出来的女儿这么好!」
直到一周前,他们突然就消停了。
我还以为他们终于累了,烦了,倦了,选择放弃。
现在却又出现在我的画展上。
看到我一脸戒备,顾璟露出苦笑:
「你不用这样,我们不是来搞破坏的。」
他盯着离得最近的一幅画——
暴风雪里的薇薇,如同天使在微笑。
顾璟的双眼忽然微微湿润:
「岑夏,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梦见我们有一个女儿,她叫顾时薇。」
顾时白也抬着一双哭红的眼睛问我:
「妈妈,我也梦见了,那是真的吗?」
我冷眼看着他们父子,什么都没说。
那天,顾璟和顾时白红着眼睛,认真地看完了画展里的每一幅画。
最后一幅画占了整面墙——
冰岛绚丽的极光下,薇薇生出洁白的翅膀飞向天际。
她是属于我的天使,她曾来过。
顾璟和顾时白在画前驻足许久,从此以后再也没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番外
顾时白十一岁那年,岑夏再婚了,很快有了一个女儿,取名「向阳」。
向阳出生那天,顾时白爬上了 37 楼的天台,闹着要见岑夏。
顾璟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说:
「顾时白,别胡闹。」
那一瞬间,他们父子两个都愣住了。
他们都想到了那个梦,想到了前世,岑夏站在 37 楼的风中摇摇欲坠,他们也是这样对她说:
「别胡闹。」
那天岑夏坠落后飞溅的血花和顾时薇死时的苍白,一直是顾璟这么多年挥之不去的梦魇。
岑夏对他的评价很对,他就是犯贱。
他一直觉得岑夏太乏味,太静,太没有存在感,她每天都在家里重复着同样的事,穿着类似的衣服,活得就像一个背景板。
直到离婚后,岑夏头也不回地离开,他才发现自己对她的感情。
她就像润物无声的细雨,不知不觉渗透进了他生命的全部,一旦骤然抽离,他的内心就仿佛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空洞,无法填补。
他会在找不到东西时自然而然喊她的名字。
他会在回头时,错觉她就等在他身后。
在一个深夜他在迷迷糊糊间从身旁抱空之后,对她思念突然就像来势汹汹的病毒侵占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要把她找回来。
那时的他什么都不懂得。
什么都不知道。
他自以为跟周恬的事隐藏得很好,他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岑夏那么爱他,只要他稍稍放低身段示好,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头。
他不知道顾时白背着他把什么都告诉了岑夏。
更不知道前世自己都做过些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岑夏看自己的眼神,冰冷又嘲讽,仿佛他是什么脏东西。
直到他做了那个梦。
梦里,前世在岑夏死后,他也是像现在这样幡然悔悟,终于意识到自己对岑夏的感情。
愧疚,心痛,思念,强烈的感情逼迫得他几乎要发疯。
他知道他该做点什么。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于是,他报复了周恬,他把她赶出公司,逼得她无路可走,负债累累,甚至只能去卖身。
最后,她染上了脏病,带着一把刀来找他。
她发狂地把那把刀刺进他心脏的时候,怒吼着:
「是我逼你出轨的吗!是我逼你睡我的吗!
「是你,是你自己犯贱,管不住下半身!
「你凭什么把一切怪到我头上!」
对啊,他就是这样恶心的一个人,喜欢推卸责任,喜欢逃避真相。
就像他明明知道薇薇会有先天性心脏病,很有可能是因为岑夏孕期发现了他出轨的事,受了刺激才导致薇薇先天不足。
「如果有一天我疯了,我死了,那么将我推向疯狂和死亡的一定是他们两个人。」
16
顾璟和顾时白第三次来的时候,态度又变得很强硬。
那时,我正准备出发去冰岛。
刚拉着行李箱要进电梯,就被另一架电梯里出来的顾璟拦住。
他威胁我:「岑夏,如果你还是不愿意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我只能强制将你送进精神病院了。」
我好笑地看着他:
「你以什么身份强制送我入院?
「我们离婚了,你也并不是我的监护人。
「我们之间毫无关系,前夫。」
顾时白插嘴道:「那我总可以吧,我是你儿子!」
我低头看了他一眼:「可惜你还未成年。」
他们拿我毫无办法。
我转身就走,顾璟再次伸手来拦,却拽断了我脖子上的项链。
项链摔在地上,吊坠的盖子被摔掉了,露出我打印成小照片的薇薇的肖像画。
顾璟看着那张小小的肖像愣了愣,终于压制不住他的脾气:
「你既然是自己决定打掉孩子,就不应该后悔!」
我用颤抖的手握紧项链坠,不让自己露出丝毫软弱,反手给了他一耳光。
他什么都不懂得。
他什么都不知道!
重生后,我也犹豫过的,我也挣扎过的。
可是前世的最后,薇薇痛苦地躺在病床上,哭着对我说:
「妈妈,我好难受,我太痛太痛了,如果有下辈子,我能不能不要到人间来。」
我真的没有办法。
我把坏掉的项链装进口袋里,不再看顾璟和顾时白一眼,拉着行李箱,进了电梯。
17
冬天的冰岛有一种极致的荒凉感,汹涌的海浪拍打着黑沙滩,熔岩形成的黝黑砂石与白色的浪花形成鲜明对比。
瀑布,火山,冰川,峡湾,小小一个岛上拥有着众多特殊地貌和奇妙景观。
因为接近北极圈的关系,这里冬天的日照时长很短,太阳始终在地平线附近,朝霞几乎是无缝连接着晚霞,天空中粉紫色的维纳斯带可以持续很久。
来的时候,我带了一堆昂贵的摄影设备,在凯夫拉维克机场落地后,租了一辆车,想要环岛自驾追极光。
奈何要么晴天时极光 KP 指数在 1 以下,要么天气不好,云层太厚,一直没能拍到。
旅程的最后一天,天气预报第二天傍晚会有暴风雪,接下来可能会封路好几天,我只能放弃剩下的行程。
没拍到极光,我不甘心,虽然当天极光 KP 指数还是只有 1,但我看天气还算晴朗,还是决定晚上开车出去碰碰运气。
我在野外找了一片空旷的荒原,在车里一直等到凌晨三点,还是一无所获。
我终于心灰意冷,决定放弃。
可有时候,命运之神就喜欢这么开玩笑。
我刚发动车子准备离开,极光就出现了,绿色的光带在天空忽明忽暗地舞动,变幻莫测,绮丽又神秘。
我连忙拿上摄影器材找了一个视野最开阔处架好,记录下这大自然的馈赠。
零下十几度的气温,我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极光就冻得受不了,于是决定回车里小睡一会儿,让设备自动拍摄。
那条顾璟扯断的项链,被我挂在车子的后视镜上,吊坠上的薇薇正冲着我微笑。
我看着她的脸,也笑起来:
「薇薇,你看,妈妈带你追到极光了。」
18
我躺在车里,看着窗外跃动的极光,许久才入睡,以至于醒来时有点晚,天已经亮了。
车外不知何时刮起了强风,我架摄影器材的位置离停车的公路边有点远,肆意飞舞的雪尘让能见度变低,以至于我坐在车里居然看不清架器材的地方。
我计算了一下开车回阿克雷里的时间,考虑到傍晚会来的暴风雪,还是直接下车顶着风雪去收设备。
那时我并不知道,冰岛天气预报的暴风雪时间并不一定准确,提前推迟都是常有的事。
我走到架设备的位置时,才发现两个三脚架都被吹倒,一台相机更是不知道被风吹得滚到哪里去了。
我在比昨晚厚了几倍的雪地里摸了半天,才把被摔坏的相机找回来,我怕雪水融化会弄坏 SD 卡,连忙把两架相机的 SD 卡单独收进口袋里。
等我收好器材往回走的时候,视野里已是白茫茫一片,能见度不足 5 米。
我租的这台车配的车钥匙上没有寻车键,我只能扛着沉重的两台相机和三脚架靠着感觉往车子的方位走。
我走了很久,远超出了从架设备的位置到车子的距离,我才发现自己在提前来到的暴风雪里迷失了方向。
我尝试着辨别方位,走得筋疲力尽,最后不得不扔掉沉重的相机和三脚架,却依旧没能找到车子。
我掏出手机想打救援电话求助,却发现没有信号。
只能一个人在呼啸着的暴风雪中盲目地寻找。
肆虐的风暴越来越猛烈,刺骨的强风裹挟着雪粒吹得我睁不开眼,我走得越来越慢,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失温,四肢僵冷到麻木,我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完全只凭着本能在向前迈步。
最后,我还是倒在了雪地里。
我想我要死在异国他乡的暴风雪里了。
可我并不恐惧,甚至还有点释然。
我在心里说:「对不起,薇薇,妈妈不想对你食言的,可妈妈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岑夏要结婚了!
他不厌其烦地向顾璟复述着岑夏离开他们后有多么欢乐。
他惩罚着自己,也折磨着顾璟。
顾璟在一次又一次的心如刀割中,终于体会到岑夏当初面对顾时白的感受,也终于明白了岑夏为什么会如此决绝地不要这个儿子。
他跟他一样, 是个面目可憎的恶魔。
知道岑夏要结婚那天,顾璟几乎要发疯。
他很想冲到她面前,抓着她问, 你怎么可以结婚,你怎么可以爱上别人,难道你忘记薇薇了吗?
可他克制住了自己, 哪怕没受到邀请, 也送上了一份体面的贺礼。
知道她怀孕又生了一个女儿的时候,顾璟虽然心痛,但已经不再那么激动了。
反倒是顾时白闹得厉害。
但那天在 37 楼的天台上,当他们父子俩都为他脱口而出的「别胡闹」三个字愣住之后, 顾时白自己从天台上下来,再也没提过想见岑夏。
他们一起翻看岑夏的微博,有粉丝问她, 画了那么多「薇薇」,为什么给女儿取的名字不是「薇薇」而是「向阳」。
她回答:薇薇是薇薇, 向阳是向阳。
别人或许不懂得, 但顾璟和顾时白懂得,向阳不是薇薇的替代,不是用来填补薇薇空缺的存在。
岑夏是个好母亲,她从来不会偏心任何一个孩子。
后来,顾璟把半数财产都投入慈善事业中, 设立了一个儿童心血管病慈善基金会。
而顾时白随着年龄增长, 总是反复回忆着那场关于前世的梦境里,那个恶劣的自己。
其实,他虽然喜欢游戏, 喜欢会设计游戏的周恬,但他从来没想过要让周恬当自己的妈妈。
一开始, 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反抗岑夏对他的管束, 后来他只是讨厌岑夏的精力大部分被顾时薇占据,他害怕岑夏真的像那些人说的那样, 有了妹妹就不爱他了。
前世十一岁的他未必不知道那些故意刺激岑夏, 故意刺激薇薇的行为是错的,他也并不想让她们死。
可是恶语一旦成了习惯, 总会脱口而出。
所以他变得很沉默。
考上大学后, 他没有选择金融,选择了学医,主攻儿科心血管病临床专业,一到假期就会去儿童医院做义工。
他和顾璟都在试图用自己的方式赎罪。
很多年后,顾时白终于成了一个合格的小儿心外科医生。
他几乎每天都泡在医院里,不是在给病人看病,就是在给病人做手术,他拼命地透支自己,仿佛只有治好更多的孩子, 才能洗清他心里的罪孽。
后来他遇到了一个五岁小女孩,她很漂亮,很乖,患有和薇薇一样的先天性心脏病,顾时白是她的主刀医生。
手术那天是小女孩的生日。
那场手术持续了 20 个小时, 手术很成功。
顾时白带着笑容筋疲力尽地走出手术室,然后就这么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