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管,下机!”
苏叶背着书跑一路小跑着冲向柜台,拍着桌子喊。
年轻的网管看着这个五分钟前刚刚上机的学生,不耐烦的问:
“就算只上了五分钟,这也要扣半小时网费的。别怪我没告诉你啊。”
“我知道,我现在就要下机。”苏叶点头,又看了一眼网吧的玻璃门。
透过暗淡的反光,他年轻稚嫩的脸和身上的校服格外醒目。
错不了,这里是绿野网吧,自己当年的最爱。
身上的衣服,是清凉高中的校服。
而现在的时间,则是2007年的六月一日。
距离高考,还剩七天。
当然,这和上高二的他暂时没关系。
“苏叶,苏叶!”
好友任飞追了过来:“你干什么啊,这屁股都没坐热呢,跑什么啊?”
“我有急事。”苏叶回答。
“再急也不差这一个半个小时啊。咱连再打一局魔兽。”
“我真有事。我要回家!”想到家里此时正在发生的事情,苏叶急的恨不得插上翅膀。
“公交车还得一个半小时才到。你现在出去也是干等啊。”任飞对苏叶的情况门儿清,越发不解。
苏叶接过网管递过来的零钱,随口对任飞说:“我打的回去。”
“啊这,真有急事?”任飞吃惊,看样子苏叶是真着急。
可着急他之前又干嘛拉他来上网啊。
苏叶没有多说什么,急匆匆的跑出了网吧。
结果没两分钟又跑回来了。
刚买了瓶饮料坐回自己位子的任飞一见乐了:“怎么?后悔了?”
“任飞,跟你商量个事儿。”苏叶一脸严肃,在后者反应过来之前拉着他进了网吧厕所。
此时的苏叶,一想到家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就浑身发冷。
他现在还没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从2021回到2007,但这些都不重要。他不想深究,也不想思考这是不是做梦。
重要的是,他要阻止那件事情的发生。
“说吧,啥事?”任飞看着沉默思索的苏叶,没好气的问。
“借我五万块钱。”苏叶语出惊人。
“啥?”任飞瞪大了眼睛,见了鬼一样的看着苏叶。
“我说,借我五万块钱!我知道你什么身份,别装了,你肯定能拿出五万块。”
苏叶心急如焚,一言堵住了任飞伪装的打算,同时语气坚决:“我家里出事了。你这次真得帮我。”
任飞仍然一脸惊悚的看着苏叶,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奈何苏叶早有准备,直接堵在了厕所门口。大有软的不行来硬的的打算。
任飞心里有些发毛,结结巴巴的问:“凭,凭啥啊。”
“就凭咱们往后十五年的交情!任飞,帮帮兄弟我!”苏叶语气哀求。
五万块,别说是对一个高二的学生,就是一个工作了三五年的上班族来说,也不是一笔小钱。
也就任飞这个清凉市首富之子才能拿得出来。
但苏叶不敢肯定,现在的任飞,会不会为自己拿出这笔钱。
“实在不行,我给你跪下!”
见任飞半天不说话,苏叶看也不看脏兮兮的厕所,作势欲跪。
任飞见状,急忙拉住了他。
“哎哎哎,行了行了。你别这样!”
他认真的看着苏叶,再一次的确认道:“你家里真有事?”
“急事,人命关天!”苏叶点头。
“那你这钱,可得还我。我……我这,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任飞抠抠搜搜的样子,让苏叶忍俊不禁。
要不是自己从未来过来的,谁会把这小子和首富之子联系起来?
“放心。一个月内,我肯定把钱还你。”苏叶拍着胸脯保证。
“也别一个月了。年底给我就行。”任飞叹了口气,一点也不信苏叶的鬼话。
他犹豫片刻,这才拉开裤链,在苏叶震惊的目光中,从内裤里掏出一张银行卡。
“走吧。我带你去取钱。”
……
苏村。
一辆红色桑塔纳碾过扑了一地的麦穗,冲进了一条小巷里。
随后,出租车停在了一处有些年代的房屋前。
苏叶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匆匆下车。
望着眼前熟悉的家,他心情复杂,思绪一瞬间,和记忆重合。
曾经的2007年的这一天,他应该在绿野网吧里和任飞度过一整个下午外加一个通宵。
等到隔天回家的时候,噩耗已经突兀而至——父亲突然去世,要债的上门讨债。
母亲拿出了姐姐上大学的学费,打发走了恶人,却也因此断送了姐姐的前途。
而他苏叶,倍受打击之下,学业荒废,人生尽毁。
但现在,他提前回来了!
一切都会改变!
“爸,妈,我回来了!”
苏叶推开门,声音颤抖的喊。
院子里似有人声,但这时候,却突然消失了。
随后,一个高大的身影朝门这边走来,带着惊讶:
“苏叶,你怎么回来了?”
看着脸色憔悴的父亲,苏叶心中一颤,随后强忍着悲怆回答:
“爸,快高考了。学校提前放假啊。”
他说着,走向院子,看到了几个坐在小桌前,脸色阴沉的中年男子。
“苏哥,这就是令公子吧。今年上高中了吧。”
见到苏叶,为首一人皮笑肉不笑的开口说。
苏高山勉强的笑了笑:“什么公子不公子的,他今年高二。”
“哦。快了,明年就高考了啊。我家那小子,也是高二,嘿嘿。”
苏高山拍了拍苏叶后背:“小叶,你先进房间去,别影响大人说话。”
苏叶默不作声的点点头,走进了房间。
屋子里,一脸担忧的母亲见到苏叶,也没有多少喜色,只是叮嘱道:“叶子,待会儿不管发生啥事,你都别作声,知道吗?”
“嗯。知道。”
这是,只见那男人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正色道:
“闲话休提。苏高山,你欠的钱,拖了这么久,也该还了吧。”
苏高山脸色一僵:“李哥,我还欠你什么钱啊?不是都还清了吗?”
“清了?你和谁清了啊,我怎么不知道?”
“钱赵满子拿了啊。”苏高山说着,拿出了欠条,“这是赵满子的签字,已经清了啊。”
“赵满子拿钱和我有什么关系?苏高山,你欠我李嵩的钱,你给他干什么?”
光头男一拍桌子,脸色阴狠。
苏高山知道自己被耍了,顿时目眦欲裂:“好啊,你们合起伙来算计我!”
“他赵满子要是没有你李嵩放话,他敢给我打条子?”
“少废话!苏高山,欠条我今天都带来了!八万块钱你今天一分不差的都要给我交出来!不然别怪做兄弟的不客气!”
苏高山看着桌子上的那张欠条,只觉得一股血气直攻脑门,当场就要气晕过去。
他恨啊,早知如此,当时还钱的时候,就应该当着李嵩的面还。
这帮放私贷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账!
现在,都已经给了八万块了,他到哪儿再去弄八万块过来?
哪怕是把女儿的学费算上,也还差的多!
屋子里,苏叶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母亲,开口说:
“妈,我爸到底还人家钱了吗?”
“嘘,你别说话。大人的事情,你别管!”
徐翠狠狠瞪了苏叶一眼,甚至还一把拽住了苏叶的胳膊,生怕这小子冲动坏事。
“妈,家里钱够吗?”苏叶明知故问。
徐翠这时候又是担心又是烦躁,闻言绝望的说:
“哪有那么多啊。算是你姐的也还差小五万块钱。哎,要不是你大伯,咱现在哪至于这样……”
此时,院子里苏高山和李嵩那一伙人已经争吵到了白热化阶段,双方火气都高,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
苏叶知道不能再托了,不然事情就无法挽回了。
他挣开母亲,打开书包,将五捆钱放在桌子上:
“妈,这里有五万块钱,你先拿去给人还了吧。”
徐翠看着桌子上那五捆用红纸扎着的崭新一百块,眼睛都直了。
她一把拿起来,一边点着钱一边问苏叶:“你哪来这么多钱?”
“这你别管,反正没偷没抢。你别这样看着我啦,把外面那些瘟神打发走才是正事!”苏叶指着院子外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伙说。
徐翠立刻醒悟过来,也顾不上再追问这钱的来历,急忙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给女儿准备上大学的三万多块钱,点数之后凑够八万,急匆匆的就冲了出去。
“都别吵了!这八万块钱你们拿去,我们就当喂了狗了!”
院子里,以李嵩为首的那一伙儿人都是一愣,看看一塑料袋的钱,再看看苏高山,都有些没想到。
苏高山也愣住了,他很清楚家里的情况,满打满算只能凑出不到四万,是怎么也不够的。
可眼前这八万块钱,又是哪来的?
“愣着干什么。条子给我们,点清楚就给我滚蛋!”徐翠叉着腰,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虽然心疼那钱,但至少现在心气舒坦了。
事情峰回路转,李嵩那些人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点验了钱数之后,悻悻的交了条子,带人走了。
夫妻二人望着几人离开的身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普通人家,碰见这些难缠的鬼,真的是有劲无处使啊。
苏高山觉得自己那会儿都要被气出心脏病了,这时候事情解决,那咚咚狂跳的心脏才好受了些。
“钱哪来的?”苏高山回过神来,急忙问自家媳妇。
徐翠拿眼一瞥安静的屋子:“你儿子给了五万,剩下的,是娟子的学费钱。”
“他哪来这么多钱!”苏高山急了,五万块是什么概念,他这个当家的再清楚不过了。
家里一年的收入!
苏叶一个还在上高二的学生,到哪弄这么多钱?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然后默契的关上大门,双双走进了房间。
屋子里。
苏叶坐在床沿,苏高山和徐翠坐在一旁沙发上,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钱哪来的?”苏高山威严的问。
苏叶耸肩:“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没偷没抢。”
“你怎么和你爸说话呢?”徐翠生气的一拍扶手,觉得眼前这儿子有点不一样。
平常多乖多听话,今天怎么这么……皮呢?
不但皮,还欠。
欠收拾!
苏叶嘿嘿一笑,搓着手看看父母:
“爸,妈,真别把我当小孩子了。你们可别忘了。你们虽然不欠别人钱了,但你们现在可欠你儿子五万块呢。”
“我也不要求什么了,最起码平等对话的权力要有吧。”
老实说,刚才外面吵闹的时候,苏叶这还在适应自己如今的状况呢。
他没弄明白怎么回到2007年的,也没弄懂这是做梦还是其他。但至少自己的心态,还是一个三十一岁人的心态。
让他装稚嫩装听话装乖宝宝,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还是趁着今天这功夫,用这“五万块欠款”,来让父母慢慢接受他“长大”的事实。
穷人家孩子早当家,他早熟一点,父母也不是不能理解。
果不其然,一提起钱,苏高山夫妇的气势立刻就弱了。
传统的他们,允许自己的子女给他们养老送终,但还没办法接受,欠未成年儿子这么一大笔钱。
“咳咳。你先说说,这钱是怎么来的吧。我和你妈就是担心,你财迷心窍,走了歪路。”苏高山干咳一声,语气缓和的问。
徐翠急忙点头:“五万块钱啊,儿子,你要是真的做了什么犯法的事情,那让爸妈怎么活啊。”
“我都说了,没偷没抢,没有违法犯罪!”苏叶辩解道。
“你别说是这些年压岁钱攒下来的。”苏高山瞪着苏叶,说了个自己也不信的笑话。
自从和大哥一家闹分家之后,苏家这几年可都没什么亲戚朋友了。媳妇徐翠那边好些,但苏叶怎么可能靠压岁钱攒下这么多家底。
果然,苏叶摇头。
“那你……学人收保护费?”徐翠担忧的问。
“那是犯法。我说了这钱来路很正!”
“买彩票?”
“打牌赌博?”
“二道贩子收破烂?”
“路上捡的?”
“乐于助人人家给的?”
夫妇二人猜了一个又一个,结果苏叶都是摇头。这越发让二人不解了。因为他们实在想不到,苏叶还有什么办法能够一下子弄到这么多钱。
而且,不多不少刚刚好五万,就够给人家还钱的。
事情有这么凑巧?
眼看着父母不死心的还继续发散思维,苏叶无奈了,他只能举手投降:
“好了好了,别瞎猜了。钱是我找同学借的。他家比较有钱,不在乎这五万块。”
结果此言一出,苏高山的脸就变了。
他噌地站起来,直接从门后面就掏出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棍,就要往苏叶头上招呼,破口大骂:
“你学什么不好,学人去借高利贷!?”
徐翠反应很快,急忙起身拉住苏高山:“叶子你快点老实交待,别惹你爸生气。”
老爹发怒,苏叶还是很怕的。
虽然这大概率是夫妻二人的双簧,但苏叶觉得还是把事情讲清楚比较好。
“钱真的是我同学借我的,不是高利贷。他是任哲军的儿子!”
苏高山的动作停住了。
徐翠见状,也识趣的松开丈夫。
“清凉首富任哲军?”苏高山看着苏叶问。
“对。就是那个任哲军。他儿子和我是同班同学,我们关系很好。”
苏高山不生气了,因为这样的话,钱的来历倒是不担心了。
但徐翠还有话要问。
“你为什么要管借他五万块钱?为什么不是三千五千,不是一万两万,而是五万?”
苏高山一听,也明白过来。
这钱数太离谱了。
不多不少,正好五万?
苏叶没辙,总不能说他知道今天家里会发生这么一件事,并且父亲还当场被气病,事后不及救治死在医院吧。
情急之下,苏叶只能胡诌:
“那什么……你们知道股市吧。”
“股市?”
“对。就是炒股票。”
“他让我帮他炒股票。”苏叶说道。
2007年,本国的股市,正处在一个特殊的节点。
这一年,上证指数创造了历史最高的六一二四点,带给了无数人疯狂,让无数人一夜暴富的同时,也让更多的家庭支离破碎。
不知多少千万富翁,一夜成为负翁。
又不知多少幸福家庭,一夜唱起悲歌。
又有多少大浪淘沙的弄潮儿,乘风而起,造就财富神话。
从后往前看,不知多少人对这一年的上证指数津津乐道,又不知多少人半是遗憾半是憧憬的为自己当年错过那一场盛世而惋惜。
苏叶当年当韭菜的时候,也曾意气风发的畅想如果自己在这一年入市,并在最高点来临之前跳顶,该是何等的风光和荣耀。
现在,自己重回2007,为什么不趁着时机刚好,把握住这次机会呢?
脑子里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这一瞬间,任飞想了很多。
苏高山和徐翠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平日里虽然听过这个词语,但哪懂得这些,不禁面面相觑。
苏叶见状,急忙趁热打铁:
“爸妈,有钱人家的教育和咱们不一样。人家想的是钱生钱。”
“任飞他爸那么有钱,所以人家想法咱们也猜不透。总之任飞他就是借了……给了我五万块钱,让我帮他炒股,等赚钱了就卖了还给人家,到时候利润对半分。”
苏叶已经想清楚了。
他重生回来,可不是来浑浑噩噩度日的,掌握着未来的见识,他就要做当下那一批弄潮儿,赚钱养家,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
只要父母接受了他这个借口,那么以后自己赚钱也就好交代了。
苏高山和徐翠对视一眼,却齐齐摇头不同意:“不行。你还在上学,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学习。把学习搞好了比什么都强。”
“那钱等今年粮食收了,我们就还给你同学。”
苏叶无奈:“爸妈,就我这学习成绩,你们觉得我还有起色?我姐过几天就高考了,完了肯定是名牌大学的命!我们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把我姐上大学的学费准备好?”
苏叶虽然从小就是个乖孩子,但乖孩子不见得学习就好。
他上初中那会儿还凑合,但后来就不行了。如今高二,成绩基本上就是后排垫底,属于用功也不一定有用的那种。
但苏高山夫妇还是不同意。
“就半年。就半年就行了。到今年年底,我把钱赚够了还给任飞,这样总行了吧。”苏叶退了一步。
反正年底股指见底,他也要在股灾来临前撤退的。
苏高山有些松动,还是哼道:“你说的轻巧,要是赔钱了呢?”
“哎呀,任飞不在乎那点钱。人家拿这钱就是练手积攒经验的,赔了他也不要赔!”
“再说了,现在股市正是牛市,是个人进去都赚钱的。”
“说的好听。现在咱们把人家的五万块钱用了,你拿什么去赚回来?”苏高山愁眉不展的问。
苏叶睨了一眼桌上还剩下的那一叠钱:“这不还剩下点吗?”
“这就三千了。”徐翠点了点说。
“三千就三千嘛。一个多月就涨回来了。”
苏叶无所谓的说。
股市涨跌幅上下百分之十,三千块钱,只要吃三十个涨停就五万块了。
要是偷偷加个杠杆,那就更快了。
苏叶有信心,在剩下的半年时间里,赚上一大笔钱。
在苏叶的好说歹说之下,苏高山和徐翠终于还是答应了。
正如苏叶说的那样,他们眼下有必须要考虑的问题:女儿苏尘娟学习成绩年级前五,高考如无意外,那是稳上重点大学的。
在这之前,他们必须要给女儿准备好上大学的学费。
既然苏叶这边的钱来路没问题,那就先这样走,等将来有钱了,再还给人家不迟。
“那说好了,到今年年底,你就必须把那什么股市给停了。我和你爸到时候无论如何也会凑够五万块钱还给人家的。知道吗?”
和丈夫商量了一阵之后,徐翠对苏叶说。
苏叶自然满口答应。
“对了,你放假回来,没见你姐吗?快高考了,她难道不回来了吗?”
解决了儿子的事情之后,苏高山和徐翠这才有功夫关心女儿。
还有六天就高考了。苏村距离清凉市挺远,来去一趟不方便,他们只能从儿子口中打听一下女儿的消息。
苏叶回忆了一下久远的记忆,模糊的回答:“我姐说高考临近,她要抓紧时间复习功课,到时候放假也借宿在同学那里,教你们不用担心。”
“哎,要不是这会儿收麦子,忙的走不开,我和你爸肯定去给她加油。”一想起即将来临的高考,徐翠就满心的愧疚。
别人家的孩子高考都有父母陪伴,就他们这种农民人家,农忙时节走不开。
苏叶立刻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们去不了,还有我啊。”
“我去给我姐加油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