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我们的进军很不顺利。
从边境的浪云关开始,仗就不好打了。平朝人似乎早就预料到我们要来,做好了万全准备。每攻克一个城池,我们都付出了很大代价,而平朝人坚壁清野,宁肯把财产和粮食烧毁,也不留给我们。
没有预想中的满载而归,赫拉人不会轻易撤退。王爷这次也发了狠,发誓要打到卞京,把那里的财富还有公主都收割回去。
金戈铁马缓慢向南推进,一直打到义雄关,上次王爷斩杀沈靖吟的地方。
这次守卫义雄关的是个年轻小将军,清秀文弱,一看就是卞京的花房里养出来的幼苗,还没有经历过狂风暴雨的吹打。
他用长枪指着王爷,怒喝道:「元修,你还我的姐姐!不然,休想活着回去!」
王爷轻蔑道:「你这小子是谁?你姐姐又是哪个?」
小将军到底不够沉稳,被王爷一激,就自报家门:「我是韩沉风,我姐姐叫韩清绝!」
「韩沉风?韩清绝?一个都没听说过。」王爷不当回事,随口问身后将士,「你们谁把这小男娃的姐姐抢走了?」
大家哄笑。这些年,赫拉人掳走了无数平朝女子,她们有的被折磨至死,有的成了奴隶,有的为人妻妾,她们与赫拉人生下的孩子都成为赫拉的一员。平朝,是她们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姐姐,若你们打到了义雄关,给我捎个信吧。」
我来不及问为什么,就说好。她忽又叫住我:「姐姐,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朝霞照在她美丽无瑕的脸上,宛如天上下凡的仙子。
「我叫韩清绝。」
韩清绝,原来她有一个这么好听的名字。以前我们以为她叫赵纨,后来她的身份被拆穿,也没有人问过她的真名,王爷也仍旧叫她赵纨。
她姓甚名谁,根本不重要。
又过两年,赫拉大军冲破义雄关,打到卞京城下。
卞京又派使臣议和,愿上贡一百万两银子换取和平。
一开口就是一百万两,真是今非昔比。
可是,今日王爷也不是昔日王爷了。
他依旧爱银子,但更爱这金银遍地的富庶江山。
他斩了使臣,杀进卞京。赵氏皇族二百人被俘,平朝覆灭。
华阳公主被送到了王爷面前。
我见了真人之后挺失望的。相貌平平,木讷内敛,懦弱胆小。王爷问她话,她却只知道哭。
我想,平朝人真走运。幸好当年他们送来的是韩清绝,不然王爷也不会受这么大干扰,平朝的覆灭会来得更早一些。
王爷难得耐心,劝慰华阳公主:「赵纨,别哭。」
「赵纨」二字从他嘴里说出,熟稔中带着一丝温柔。他很久很久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了,但有多么念念难忘,只有他自己知道。
有一次,我听他在睡梦中叫了一声:「赵纨!」
韩清绝这个名字他从未提过,在他心里,那个女人就是赵纨。或者对他来说,她是谁并不重要。
在她死之前,他都未真正关注过她。她的名字,她的家世,她的追求,她的执着,她的失落,她的绝望,他一概没有上过心。
只有她死了,带着他的孩子跳下悬崖,他才真正把这个女人铭记。
我问华阳公主赵纨,韩清绝真的只是宫女吗?
赵纨说,清绝出身璐州韩家。
我一惊。璐州韩家?璐州韩家!
如今赫拉人的青年一代,已经不太了解璐州韩家了。但在很多年前,璐州韩家是赫拉将士的噩梦。这个将门世家,在长达十五年的时间里,筑起一道铜墙铁壁,把赫拉人牢牢挡在边关之外。这都是我小时候听长辈们讲的。
直到后来,元修成为赫拉王,才一点点打破韩家的不败神话。
当韩家最后一个将军死在赫拉人刀下,这个家族彻底销声匿迹,赫赫功勋湮灭于历史沉沙。
那一年,韩家十三岁的孤女被接入宫中,在华阳公主身边侍奉。
五年后,她代替公主和亲。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沈靖雄愤然离开卞京,去守卫义雄关。有人感慨这对男女的悲情命运,便作了一首词,在卞京流传甚广。韩清绝寄给家里的第一封书信里那几行话,是这首词的上阙,她在遗书里写的那几行,是词的下阙——
碧藓封枝,点寒英、疏疏玉清冰洁。梦忆旧家,春与新恩,曾映寿阳妆额。绿裙青袂南邻伴,应怪我、精神都别。恨衰晚,春风意思,顿成羞怯。
犹念横斜性格。恼和靖吟魂,自来清绝。斜傍劲松,偷倚修篁,总是岁寒相识。绿荫结子当时意,到如今、芳心消歇。小桥夜,清愁倦陪澹月。
她在用这首词提醒弟弟和她自己,莫忘国仇家恨,莫对元修手软,替沈靖吟报仇,替韩清绝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