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他目光压抑地看我,「丁沁,你知不知道男生的喉结不能乱动?」
「动了会怎么样?」
他俯身亲我,亲到我只能抱着他腰喘气,才慢条斯理说:「会被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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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开始挺讨厌余晨的。
因为他是我后妈的儿子。
我奶奶不喜欢我后妈,觉得她太漂亮,漂亮的女人心不定。
我奶奶私底下跟我说,这个女的就是想让我爸帮她养儿子而已。
我警惕了很久,也小心眼了很久,在这期间,后妈一直对我不错。
她会带我买衣服,比买给她儿子的更贵。
她儿子要买书,她一定会也给我买一本。
尽管我不写生物题,也不参加信息联赛。
这算是一种讨好吧?
或者怎么说,糖衣炮弹?
我直说了。我说,阿姨啊,你不要讨好我了,讨好的事情不会长久,我不想有心理落差。
后妈脸上的笑僵住了,我爸开始骂我。
从小到大他都没怎么骂过我,这次他说我刁钻任性不识好,以后走入社会了没人愿意搭理我。
我把门摔得震天响。
那时候是冬天吧,天真的蛮冷的。
家里有暖气,我跑出来的时候连羽绒服都没穿。
冻得够呛。
我想去爷爷奶奶家,发现连手机也没拿,压根坐不了车。
这个时候我觉得我好可怜。
真的好可怜。
大街上人来人往,有母子牵着手吃糖葫芦的,有情侣依偎着吃关东煮的,还有手里拎着菜跟电话那头说啊早点回来今晚做糖醋排骨的。
好像他们都有人牵挂,只有我没有。
我就哭了。
我哭得好大声,很丢脸,我知道,四周的人都看我,但我真的忍不住了。
超市的老板娘出来问我:「姑娘你咋地了?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要不要进来暖和暖和啊?」
余晨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他跟老板娘说:「我妹妹跟家里人怄气,我领她回去,谢谢你啊。」
他长得好看,有好学生的书卷气,老板娘一下子就信了。
还反过来劝我:「嗨,姑娘,多大点事儿啊,快跟你哥回去吧,大冷天的,别冻着自个儿啊。」
我就很生气。
怎么,一个两个都觉得是我有错是不是?
余晨还在跟老板娘道谢,我用力推开他,「你装什么哥哥啊?」
他被我推了一个踉跄,皱着眉说:「你不要闹了。」
老板娘见势不对,连忙来劝和:「丫头快回家吧,有话回家说。外头这么冷呢,你看你脸都白了。」
余晨好像才注意到似的,把羽绒服脱了,不由分说地塞给我。
我没拒绝。
一是因为真冷,二是因为,这衣服他妈的是我爸给他买的,我为什么不能穿?
我就要穿,最好余晨他还感冒发烧了,影响他考试发挥!
想到这个,我不闹了,把羽绒服穿好,还把帽子戴上,就露出俩眼睛。
我在女生里已经算高的了,余晨还是比我高半个头,他的羽绒服给我穿松松垮垮的。
我故意慢悠悠地跟着他,快到小区门口了,羽绒服的衣兜突然震动了,我把手机拿出来,他伸手,我不给。
当着他的面,我接通了这个叫做「悦然」的微信电话。
「余晨,下周末你有空吗?我生日,你来吗?」
女孩子声音挺甜的。
我声音就比她更娇,「不好意思啊,下周末我也生日,他去不了了。」
余晨又皱眉,劈手要过来夺手机。
我躲开他的手,继续跟电话那头的女孩儿聊天。
「啊?什么我谁啊,你说我是谁啊,能拿到他手机的还有谁?」
「丁沁,你别闹了!」余晨很恼火,攥住我手腕,把手机抢走。
在他抢走的那一瞬间,我挂断了电话。
他握着手机,手指很快地打字,大概是在跟对面解释。
过了一分钟,他抬头看我,像看一块垃圾。
然后他再没搭理我,转身就走。
寒风吹过来,我一点也不冷,心里反而很高兴。
那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我爸说得没错,我这个人刁钻又任性。
那又怎样,我开心就够了。
我是什么时候意识到我喜欢余晨的呢。
太早了,我有点记不清了。
寒假我们进了辩论队,因为是同一个班的,老师把我们分到了同一个小组。
余晨模样好,说话斯文,打一辩,赚评委第一印象。
我这个人吧,语速快,爱抬杠,打二辩,就爱在自由辩环节追着对方打。
我们学校的校辩论队基本上只能一轮游,因为以前从没有哪一届能进入省赛。
不过这一次,我们小组场场都胜。
余晨拿了辩风奖,我拿了最佳辩手。
老师喊了摄影师给我们队拍照,我举着奖杯笑得可嘚瑟了。
后来我缠着老师讨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我笑得见牙不见眼,余晨站在我旁边,唇角略弯,十分清隽。
那时候我穿着衬衫短裙,他穿着衬衫长裤,黑白色调,是我们最接近情侣装的一次。
再后来,我们就没拍过这种合照。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庆功宴上,老师说,哎呀丁沁,你这张小嘴叭叭的,怎么这么会怼呢,来来来,我敬你一杯啊。
我心里得意,刚跟老师碰完,她就把杯子举向余晨。
然后还说:「不过丁沁啊,你下次还得学学余晨,内容再怎么狠,表情还是要到位,要友善,不然评委不喜欢。」
我说:「是啊老师,我是得学学余晨,各方面都得学,全方位地学。」
我其实是在阴阳怪气。
因为我爸在家经常这么夸余晨。
当然了,老师肯定听不出来,但是余晨能听出来。
他看了我一眼,没什么表情。
一如既往地懒得理会我。
不知怎么的,我觉得特没意思。
一直到庆功宴结束转战去 KTV,我都兴致缺缺。
老师几次 cue 我,说丁沁是不是在场上把劲儿都用完了啊,怎么不爱说话了?
我就笑笑,去抢麦,唱了首《精忠报国》。
大伙儿都叫好,估计没见过女生唱这歌。
这歌我爸爱唱,他应酬多,我小时候在家没人管,他就把我也带上。
这首歌要靠喊,一喊我就舒服了。
我唱得正嗨,余晨忽然喊我。
我没停,就着麦克风没好气地问他:「你干嘛啊?」
他说:「你爸爸送急诊了。」
包间里音乐声很大,他离我近,说的话都被麦克风传大了。
不知道是谁把歌调成了静音,老师说:「啊这样吗,丁沁你赶紧回去吧。」
我慌忙去摸手机,没摸着,发现手机被我塞进外套兜里了,而我的外套在另一边的沙发上。
我看清手机屏幕上有五个未接来电,一个我爸的,一个我后妈的,剩下三个是我奶奶的。
我把麦撂下,拽上外套就走。
都来不及穿上。
我闷着头往前跑,边跑边打电话。
撞到了谁,不知道。
「你不长眼睛啊?」
身后有人替我道歉:「不好意思啊,她不是成心的。」
是余晨。
他追了出来。
「你知道在哪儿吗?」
我不知道啊,电话完全打不通。
我紧急停下脚步,拽住他袖子问:「你知道是哪个医院的吧?」
他垂眼看了看我,把袖子从我手里扯出去,「我喊了滴滴,已经到了。」
滴滴停在医院门口的时候,我腿都软了。
就特慌特慌,后背都在冒冷汗。
每走一步我就在想我爸出什么事了啊,会不会很严重啊,然后我就想到了我唯一一次来医院急诊是为了什么。
那时候,我送走了我妈。
急诊这儿人很多,人影憧憧,担架啊,白大褂啊,吊针啊,红十字啊,这种东西就在我眼前无限放大。
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我突然站不住了,扶着墙开始大喘气。
后妈在,立刻扶住了我。
「我爸怎么了啊?」我问。
她拂开我额头上汗湿的发丝,让我在椅子上坐下,说:「胃出血,他应酬太多,酒喝太多。你别怕,没什么大问题的。」
我垂着头坐在塑料椅子上,慢慢松了口气。
面前忽然出现一杯温水,握着水杯的手指很好看。
是余晨。
我愣了一下,接过来喝了几口。
温水熨帖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我捧着塑料杯,一句话也不想说。
我平时会凶我爸,跟他斗嘴,绝对算不上一个称职的小棉袄。
到现在我才知道我多怕失去他。
而在这样惶惑无依的情况下,能让我有安全感的,居然是我平时常常针对的后妈和余晨。
我闭上眼,轻声说了句谢谢。
我爸手术后还需要住院。
后妈,哎,算了,改叫阿姨吧。
阿姨收拾了衣服去医院陪床了。
她照顾我爸照顾得很辛苦,我心想,就算真的是为了钱,她这么仔细地照顾,也值了。
我对阿姨和余晨的态度都变好了,也不是嘘寒问暖的那种好,就是正常跟长辈和同学的相处。
我爸和阿姨都常驻医院了,家里就只剩下我和余晨。
我爸给我们俩各自打了钱,让我们自己解决夜宵和早饭。
我不经常出去吃啊,因为我肠胃不好,怕小摊不干净。
所以,我拿着钱,一时不知道去吃啥。
余晨没我这么娇气,小区周边的饭店啊早餐摊啊都摸透了。
我厚着脸皮跟在他后头找吃的,他不管我也不赶我,随便我跟。
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小巷,小巷黑灯瞎火的。
他个高腿长,马上就进去了,黑暗里都快看不清身影。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他也停了一下。
像是在玩手机,屏幕一道亮光。
我咬咬牙,跟上了。
巷子里有家黄焖鸡,生意出人意料地好,小屋都坐满了。
老板在外面支起了折叠桌,把两大碗黄焖鸡端了上来。
外面风有点儿大,但架不住黄焖鸡真的香。
我加了粉丝和口蘑,浸饱了汤汁,不要太好吃哦。
期间我们俩谁都没说话。
我不说话主要是,不停在吃,腾不出嘴来。
余晨不说话的原因么。
他好像挺烦我的。
丁沁,自信点,把好像去了。
我对自己说。
我这个人内心戏真的太多了,居然就被自己逗乐了。
余晨看了我一眼,搁了筷子,去付钱了。
我耳朵支棱着呢,听见商家微信到账的数字,是我们俩的饭钱。
「谢谢啊。」我说。
「不客气。」他说。
然后又沉默。
行,少了我爸和他妈的说说笑笑,我第一次感觉吃夜宵这么没劲呢。
第一天就这么混过去了,第二天阿姨回了趟家。
来拿东西,顺便嘱咐点事儿。
我们不住校,学校是老牌名校,宿舍不够多,安排高一高二的小崽子们走读,把紧俏的床位留给高三。
以前晚上都是我爸来接我的,他怕我走夜路不安全。
后来多了个余晨,他也就顺路一起接回家了。
但是现在他正躺医院虚弱地喝白粥呢,阿姨就嘱咐余晨回家的时候带上我。
我本来不情愿,心说我可以跟闺蜜一起下学啊。
但我看见余晨皱眉了。
很好。
他不乐意,那我就非要跟他一起上下学。
因此,我抢在余晨前头开口,一口应下来,「那就谢谢哥哥了。」
余晨匪夷所思地看我一眼。
因为我以前从来不喊他哥哥。
「你想干什么?」阿姨走了之后,他问。
我挺无辜地看他:「我怕死啊,十点多走在路上,万一碰到流氓怎么办?」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
我特别好心地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出来。」
他说:「流氓不挑的吗?」
我反应了一下,立刻:「你滚啊!」
他从善如流地滚了。
我站在原地看他被风鼓起的校服,好像一叶船帆。
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
在这个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他是一个会开玩笑的鲜活的十七岁少年,并不是家里那个沉默寡言各方面无可挑剔的「后妈的儿子」。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我开始用看待同龄人的方式看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