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烛火床榻,吱吱呀呀。
他的吻热而烫,落在脸上,颈上。
在骨血相融时,他与我十指相扣,附在我的耳边许诺。
「今日行事,是裴昭有愧于卿卿,来日若登上凌霄,必定以金屋做聘,再娶一次阿慈。」
耳鬓厮磨之际,我神智恍惚,却是真心以为,我寻到了一位好夫郎。
初时,只是乡里多了几个外客,声称是裴昭的亲族,一路逃亡过来投奔他。
到后面,一方小院中,来的人一个比一个贵不可言。
我越发觉得他们不像逃亡之人,那些人见我,眼中亦常见轻蔑之色。
我不喜,裴昭色厉呵斥,久而久之,耳边少了不敬之言,人却越来越多。
终有一夜,裴昭敲响了我的房门。
短暂痴缠过后,不等天明,裴昭便说他要替我寻金屋去了。
我知他不是池中物,三言两语留不下他,也未敢留他。
一年后,我听说燕地那本该死在吴楚之地的燕世子杀回了王都,亲手斩杀了狐媚燕君的燕姬,还重夺回了世子之位。
再三月,燕世子成了新的燕君。
有朝臣谏言他娶新妇,他却说他在楚地早有妻室。
我没有等来裴昭送我的金屋,却等到了他接我去燕都的车驾。
至此我才知,我捡到的夫郎,不只是我的夫郎,他是天横贵胄,燕地之君。
从楚地到燕地相隔千里,行路难,多岐路。
燕都朔风吹雪,无人赠我罗衣,下车时,我仍是一袭素衫麻衣。
脸色苍苍,更不知锦绣胭脂为何物。
燕都宗妇笑我乡野妇人,带了一地乡野之气。
我行止无措,僵立原地,脸白了又白,头低了又低。
我渴望裴昭能如之前一般护我,他能牵起我的手,为我呵斥宗妇,为我遮蔽风雪,却只听他言。
「新妇粗鄙无礼,惹诸姑姊见笑。」
耳畔的笑声更大了,他终是派人下来带走了我。
自此,我成了惹人笑话的燕都君夫人。
6
燕地苦寒,裴昭少年立志,要逐鹿中原。
可我为燕君夫人,识得五谷却不识绮罗,能辨得药材却不辨宫中诡谲人心
初时还能见到裴昭眉目间有些许缱绻之色,到后来,他神色日淡,见了我只一声声叹气。
「阿慈啊阿慈,你可知,王都需要一位能让我无后顾之忧的君夫人。」
本是天生含情的眸再看我时原来也可以这样的冷,我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妾会尽力。」
自此我昼夜难寐,未有一日敢放松心神。
裴昭出行,我替他整理行装,他归时,我率宗妇提灯十里相迎。
一日日,他金戈铁马,纵横诸侯之间,一年年,他眉目见越发意气风发,见我,却一点点无话可言。
后来,我有孕,千里传书给在外的他。
等到三月后,才等来他的书信,三言两语叫我珍重自身,随书信送至的,是他在吴地新结交了一女子的消息,他们杯盏间谈论天下,她懂他志在逐鹿,他喜她宜室宜家。
收到信的那天,正是孕中多磨之际,看着浅淡几页信纸,妒得我恨不得呕出一口血来。。
我临产之时九死一生,却又听闻裴昭为了红颜冲冠一怒,连克三城的佳话,我从担惊受怕到气急攻心,最终产下幼子裴执。
之后再见裴昭,心血渐冷,情意日远。
我知我不再是他的妻,只想一心守着我的阿执。
直到燕都那一日的大火,烧毁了燕国的宫室,连带着将燕君夫人的命,也一并留在了那里。
恍恍惚惚,我想也许我从未真正从那场大火中逃出来,正如腕上再也除不去的,被火燎出大片疤痕,正如逃亡的那几月夜夜惊醒,生怕我护不住我和阿执,怕我们看不到第二日的天光。
眼前的火光越烧越烈,烧得我神志恍惚。
最后唤醒我的,是一碗递到身前的莲藕排骨汤。
「阿娘。」
睁眼,看到的是温执安,和他通红的双目。
原来,已经入夜了。
「我没事,是今日上山累了些,这才睡了过去。」
接过温执安手中的瓷碗,我解释。
温执安点了点头,直到盯着我喝完汤,才出了屋。
一碗热汤入腹,倒是让我不再梦魇,却也彻底没了睡意。
想起院中的药材还没分出来,又觉得前几日写出的药方还有改进的余地,想得更多的,是裴昭来到了楚乡。
他为何要来?又为何要在这时出现?
心绪纷繁,却有人敲响了屋门。
谢长晏长身玉立,站在门外。
哪怕待了多年,他也依旧一点儿也不像此乡中人。
皇上生重病的那天,我带着十万禁军攻入皇城。
整个京城为之一震。
没人知道,皇上的重病是我一手促成的,而我等这天,足足等了五年。
1
我带着禁军攻入皇城的时候,萧承正躺在床榻上,房间里面燃着地龙,比外面要暖和很多。
他病了有些日子,这会儿嘴唇发白,看上去格外憔悴。
往日那双仿佛淬着冰的眸子此时微微闭着,看见我来,他撑起力气从床榻上起来:
「是你。」
我半拢着披风,刚刚从外面带来的风雪落在肩上,此时,我笑着看着他,再也没有往日的恭敬:
「好久不见,陛下。」
床榻上,萧承气得咳了口血:「你竟然敢造反!」
我弯起眼,掐住他的喉咙:
「为什么不敢?皇上,你的时间不多了。」
因为,我给萧承下了药。
毒药。
他现在躺在这还得多亏那瓶毒药。
手中的力度逐渐加重,萧承的声音很快小了下来:
「薛楚,你个毒妇。」
曾几何时,萧承喊我「阿楚」,眉眼是温和的。
我毫不在意,松开手,萧承狼狈地咳了几声,又呕出一摊血。
我不会让他轻易地死,这种毒发作起来的时候,连死都成为了一种奢侈。
2
我当初入宫的时候,只有十六岁。
尚且年轻貌美。
当初我被封为「京城第一美人」,可是在宫中,得到皇帝的赏识似乎很难。
和我一同进宫的姜答应善舞,为了让皇上宠幸她,她穿着曼妙的红纱在皇上必经的小路上面跳了一夜的舞。
天那么冷,我劝她别跳了,她却咬着牙说:「阿楚,争宠就要付出些代价,你不跳的话,有的是人跳。」
结果,皇上当夜去贵妃宫里面留宿了,可怜姜答应跳了一夜,第二天整个身上起了冻疮,骨头也被冻坏了。
她难耐地抓着身上的冻疮,那些冻疮在她身上发痒,流脓,她痛苦地趴在床榻上面忍受着这种痛苦。
后面没过几天,她就死了。
宫中女人的争奇斗艳,我在刚进宫时就见识到了。
我家里面有的是金银,父亲是高官,这些条件可以让我在后宫里面生存,我只需要安安心心地在后宫活下去就好。
直到几天后,皇帝来到了我的寝宫。
见面的第一句话,他说的是:「朕来看看翰林大学士的女儿。」
我抬起头,看见他的眉眼里面滑过惊艳的神色。
「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
萧承长得英俊,常年身居高处,使得他的眼神看上去不怒自威。
他亲手扶起了我,让我以后不用给他行礼。
那天之后,萧承每日都在我的宫里面留宿。
一个月后,我被封为「梅妃」。
他指着刚开的梅花:「爱妃美艳,比这刚开的梅花还要更胜一筹。」
我一下子成为宫里面晋升最快的人。
3
萧承宠我,春日宴的时候,宫中的秋怡众多,他却偏偏只让我一人弹琴,给足了我风头。
父亲在台下笑着说:「他待你可真是好,如此我便放心了。」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只给我一人赏赐了难得的深海珊瑚:
「阿楚眉眼艳丽,这珊瑚打成珊瑚耳环挂在爱妃的耳朵上,一定很好看。」
在场的人无不纷纷羡慕地看着我。
红色的珊瑚很衬我的肤色,我微微颔首,露出一个笑容:
「多谢皇上。」
隔天,我就派人把珊瑚打成珊瑚耳坠了,红色的耳坠挂在耳朵上很好看。
何贵妃的眼睛都气红了。
她坐着轿子,拦住了我:
「妹妹容貌确实姝丽,不知道皇上能宠妹妹到几时?」
我垂下眼。
从小被宠到大,我还没被这么阴阳怪气过。
我讽刺一笑:
「比起姐姐的人老珠黄,萧郎早就不宠你了。」
贵妃当天晚上就到萧承那里告了我的状。
萧承当夜找到我,对我说:「别惹贵妃。」
我气愤道:「自然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她先惹我的。」
萧承闷笑了声,然后搂住我的腰:
「朕对你的真心日月可鉴,她再怎么激你,你也该清楚。」
说着,萧承摸了摸我的耳坠。
我脸上一热,只能点了点头。
4
我开始学会了忍让。
萧承虽然对我表面宠让,但其实在那天之后,也还是对我的态度冷了下来。
他开始去何贵妃的寝宫,仿佛是为了故意给我教训般。
我不怕的。
毕竟我还有我的整个家族做支撑。
这日,萧承又到我的寝宫里面了。
他带了宫外卖得很好的糕点,刚进我的寝宫,就对我说:「朕真是想朕的阿楚了。」
我坐在床榻上,吃着绿豆糕。
闻言,瞪了眼他。
男人的嘴尤其不可靠,父亲当初说得真对。
他要是想见我,早就找来了,何必等到今日?
萧承笑了笑,然后搂住我:
「贵妃当年对朕有恩,朕不能不宠着她。」
我翻了个白眼。
萧承笑起来:「阿楚这个样子真是娇憨可人,之前我听别人说起京城第一美人的时候,以为是个冷美人,没想到,原来是个娇憨的姑娘。」
我笑起来,之前的那些不快通通消失: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
很快,萧承又恢复成了以前宠我的样子,甚至比之前还要宠。
他给我带了一只狸花猫。
我收到猫的时候眼睛都在泛光,萧承就在一旁笑:
「爱妃很喜欢。」
我点了点头,抚摸着趴在我身上的小猫。
我给小猫取名叫「毛球」。
萧承来我宫里面的时间变得比以前都要多,甚至有时候还来我的宫里面处理事务。
我自然是高兴的。
萧承有时候还会让我枕靠在他的膝上,然后教我读诗。
我向来不喜欢读书,但是抱着猫倚靠在萧承的怀里的时候,竟然能读得进去。
萧承说:「阿楚是朕的心上人,朕将会宠阿楚一辈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面全是深情。
5
没过多久,我就怀孕了。
萧承大喜,赏赐给我许多东西。
我抚摸着孕肚,也期待着这个生命的到来。
要是这个孩子生下来了,他肯定会有一个很爱他的父亲。
我在怀孕期间格外喜欢听琴,于是,萧承花重金在宫外找了个琴师。
每天我的寝宫总是有琴声的,久而久之,连宫中从前讨厌我的贵妃都来我的寝宫里面听琴了:
「这琴声竟然比你当初在春日宴弹得还要好。」
我翻了个白眼,强忍着把贵妃赶出去的冲动,慢吞吞地咬了个桃子:
「哦,是吗?你说得对。」
萧承就坐在我的身边笑。
我的肚子逐渐显怀,萧承身边也多了几个新宠。
他说他不碰我,也怕惊扰到我,所以宠幸别的女人只是觉得寂寞。
我翻了个白眼。
直到我撞上萧承的新宠,那个被他圈养在他自己寝宫的女人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一愣。
相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倘若好好装饰一番,也不过是小家碧玉。
她娇怯地看着我,喊道:「姐姐。」
我一见到这个女人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像是天生磁场相悖,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我点了点头。
女人盯着我的肚子看了半晌,忽然笑出声:
「不知道姐姐肚子里面的是皇子还是公主。」
我扬起下巴:「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他的父皇都会宠他的。」
恰好这时萧承走过来,他很自然地搂住我,对我说:「这是秋怡,新封的张美人。」
我点了点头,对萧承不经意的小动作感到满意。
可是张秋怡却眼眶含泪,看起来格外委屈。
她喊道:「萧郎,你为什么过来的时候不是搂我?」
我震惊了。
还有人争宠能争得如此直白吗?
萧承表情僵硬了几秒,然后说:「梅妃地位在你之上,朕搂她是理所应当的。」
我只是愣了一秒,就明白了这个女人如此直白的缘由。
萧承惯的。
我没空再看他们两个眉来眼去,心里一阵烦躁:
「我走了。」
萧承慌忙跟在我身后:「朕跟你走。」
我余光瞥见张秋怡的表情,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般。
6
张秋怡开始频繁地往我的寝宫跑。
有的时候还是和萧承一块来的。
我看着二人郎情妾意的样子,翻了个白眼,等萧承独自一人来的时候,我就对萧承说:「你下次别把张秋怡带来了。」
张秋怡每次来到我的寝宫,总是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的肚子看,偏偏萧承无所察觉。
萧承弯着眼:「朕的阿楚莫不是吃醋了不成?」
吃醋?
怎么可能?
萧承的身边有多少妃子我又不是不清楚,况且,倘若我要醋的话,那我估计得郁闷死。
但我还是点了点头:「是。」
萧承将他的头埋在我的脖颈处:「那朕就单独前来看你。」
我垂着眼,看不清神情。
萧承说的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夏日很快到来,我的孕肚也一日比一日大。
张秋怡邀请我去赏荷,不只她一人,宫中的其他妃嫔也都在。
萧承最近公务繁忙,似乎也是抽不出时间陪着后宫的妃子的。
「我自然是去。」
再不去的话,那些后宫的嫔妃不知道在背后又要把我骂成什么样。
皇后都对我有意见了。
为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我很少参与后宫的活动,持续了足足三个月。
倘若我是寻常的妃子也就还好,偏偏我是最受宠的梅妃。
但是寻常妃子,先诞下子嗣,哪里会有保全孩子的能力?
荷池旁。
已经是午后,阳光不算很晒,妃嫔们你来我往之间,全是算计,话题就没往荷花上面放过。
果然,李答应看了眼我,继而道:「姐姐应该也快临盆了吧?」
我皱了皱眉,然后摆出一张笑脸:
「嗯。」
张秋怡看着我的孕肚:「姐姐看起来气色很好,不知道每日都吃些什么?」
「御膳房做的东西罢了,能吃些什么?」
几番虚情假意的问候后,张秋怡说:「不知道姐姐肚子里面的孩子能不能活到临盆呢?」
我震惊了。
不只是我,场上的其他妃嫔也静默了。
几秒钟后,我站起身:「张秋怡你好大胆子!你这是在咒我肚子里面的皇子吗?」
何贵妃也站起来:「妹妹说话也要当心些,后宫不比外面,小心哪天舌根子就被剪了。」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萧承道:「怎么了?」
我将事情原委告诉萧承,萧承却宽慰我:「张秋怡平时就是说话直,别理她。」
我捏紧拳头。
妈的,拳头硬了。
当天晚上,张秋怡就独自来到我的寝宫,说是要给我道歉。
我心里清楚,倘若不是萧承让她来,她是绝对不会来的。
张秋怡哭着求我原谅,我看着她干号了半天,连眼泪都没掉下来一滴。
但是,萧承的面子,我必须给。
我说:「我原谅妹妹了,妹妹以后说话还是注意些。」
7
张秋怡连续好几日都来到我的寝宫。
萧承说:「难得张秋怡有心,想必她是为她上次的口不择言感到愧疚。」
张秋怡送了我许多珍贵的物件,通通都被我让小翠卖掉了。
她一个平凡人家出身的女子,能得到那么多珍奇的物件,全是萧承赏赐她的。
我看着萧承,想起他之前也给我赏赐的东西。
到现在,萧承也没有断过我的赏赐,不少妃嫔都在暗中嫉妒。
我伸出手,道:「萧郎,你爱我吗?」
萧承搂着我的肩:「朕自然是爱的。」
他真的爱吗?
现如今朝廷上面不太安宁,虽然他是皇帝,但是南祝王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更何况,萧承的这个皇位,是他自己抢过来的。
阿娘曾说:「伴君如伴虎,尤其是萧承,这个人更是无情,你有你的父亲依托,暂时不用太担心,但是也要谨言慎行。」
我垂下眼,觉得有片刻的苦涩。
只有萧承不爱的人才需要谨言慎行。
8
我肚子里面的孩子还是没保住。
张秋怡往我喝的茶里面动了手脚。
萧承坐在椅子上,一张脸不怒自威。
张秋怡的头发散乱,梨花带雨:「真的不是我,陛下。」
萧承看着我,说:「朕会找到那个让你流产的凶手。」
那杯茶,只有张秋怡碰过。
是她亲手把茶泡好后,递到我面前的。
她笑着看我喝完了茶,然后遣散了宫女:
「姐姐,这个是安神茶,最好还是不要有人吵好些。」
我被自己的眼泪呛住:「就是她,不是她会是谁?」
那个孩子,明明已经快要生下来,可是还没有活到他临盆的那一刻。
如张秋怡所言。
萧承皱着眉,然后看向我:「朕会为你主持公道的,倘若真的是她,朕一定严惩不贷。」
张秋怡哭着说:「姐姐,真的不是我。」
后宫的荷花在这个时候正是香气正浓,我抚摸着平坦的小腹,内心一阵悲凉。
几日后,张秋怡的贴身宫女被拖了出来。
宫女浑身发抖,萧承说:「就是你在梅妃的杯子里面下了毒?」
宫女哭着点头:「求皇上饶了我这条贱命!」
她被人用乱棍打死,萧承搂着我:「阿楚,朕已经让别人把她的尸骨丢到乱葬岗了,到时候就让野狗吃了她的骨肉。」
「朕和你以后还会有子嗣的。」
我垂下眼眸,心里升腾起恨意。
好一个突如其来的宫女,好一个让野狗吃掉她的骨肉。
杀死我肚子里面孩子的凶手,根本不是她!
我一直都知道,萧承偏心张秋怡。
张秋怡之所以现在还没有被封妃,也不过是萧承的暂时权宜之计。
张秋怡背后没有家族,太早封妃只会给她树敌。
他当然知道后宫嫔妃勾心斗角,所以他要保护好张秋怡。
我掐着被子,身边的小翠也忍不住哭道:「娘娘,就不要再想小皇子了,您和陛下还会有的。」
我看着床边的肚兜。
我不会女红,肚兜上面的图案,是我跟着小翠学了好久才学会的。
当初萧承还笑我:「阿楚不擅长这个,倒不如交给别人。」
肚兜上面绣的是一只老虎。
我寻思小孩子都会喜欢这个图案。
我咬了咬牙,忽然将床边的珊瑚耳坠丢在地上。
萧承和张秋怡,一个也跑不掉!
9
大概是内心有所亏欠,萧承给了我很多赏赐,让我不要再记挂那个死去的孩子:
「这是那个孩子的命运。」
我冷眼睨着他,手上的指甲嵌进肉里也不觉得疼:
「陛下真是说得好听,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好歹也是陛下的孩子。」
这是我第一次对萧承这样说话。
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萧承垂眸,然后看向我:
「阿楚,你还要朕怎样呢?」
我要他怎样?
我想要他杀了张秋怡。
我看着他:「臣妾可能近日身体不适,情绪有些激动,还望陛下不要生气。」
萧承叹了口气,然后直起身,往门外走:
「阿楚,你先静养一段时间,朕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他分明是厌烦了我。
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就这样成为了后宫争斗而牺牲的工具。
我垂下眼,遮住眼中的杀意。
孩子,我迟早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后宫的女子,无论地位高低,都要倚仗着皇帝。
皇帝高兴,赏赐些珠宝也不算什么,皇帝不喜,搞不好就要丢掉命。
那么,我不做妃子了。
我要做新的皇帝。
10
萧承连续两个多月都未曾踏入过我的寝宫。
而在这两个月里面,张秋怡被封为答应了。
我的寝宫一下子少了好多人,大家都知道我失宠的事,没人再到我的寝宫来。
小翠站在我的身边,说:「娘娘,后宫的人真的是见风使舵。」
除了何贵妃。
她偶尔会到我的寝宫里来,还会给我带上她做的糕点:
「走出来就好了。」
我苦涩地笑了笑:「嗯。」
父亲最近给我写了家书,问我最近怎么样。
他不敢多加提及我失去的孩子,只能写着宫外的场景:
最近留玉房新进了一批好看的布料,据说是西域的布匹,你娘已经买了一批,准备给你裁成衣裳,你肯定会喜欢。
外街的那个豆腐西施已经不卖豆腐了,嫁了人,但是婚后不幸,近日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在街上乞讨了,不由得感叹命运造化弄人。
你在宫中也要珍重身体,说到底,你也是爹娘的孩子,要是你过得不好,爹娘也会伤心。
我将家书放在梳妆的匣子里,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
比以前憔悴,眼睛里面的光彩也消失了。
倒不像是我。
手指蘸取了一点胭脂抹在苍白的唇上,我暗想:「应该走出来了。」
我要一步步地站到权力的最高位,就要借助萧承的力量。
11
隆冬的时候,张秋怡已经被封了妃子。
小翠问我为什么还不去争宠。
我笑着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
「不急。」
因为,我的父亲最近摇摆在南祝王和萧承之间。
萧承这个皇帝,实在是当得平庸。
现在已经不比前朝了,萧承夺得皇位的手段固然高超,但治理好国家又是另外一回事。
萧承要稳固自己的皇位,就需要我父亲的力量。
而我,只需要给他一个台阶。
是日。
宫中所有的嫔妃和萧承都去寺里面祈愿,祈求来年丰收。
一路上,萧承的眼神都在我身上,根本没看张秋怡一眼。
张秋怡气得面孔涨红,喊道:「萧郎,我的脚疼。」
萧承像是想到什么般,看向我:
「阿楚的脚疼吗?你这些天的身子才养好点,实在是不适宜长途跋涉。」
我抿着唇,看向他:
「妾的脚确实是有些疼了。」
萧承微微俯身,将我抱在他的怀里:
「朕抱着你去。」
我知道,他是做戏给安排在他身边的太监们看的。
这样,我父亲就能知道,他对我不薄。
张秋怡的脸气得通红,喊道:「萧郎。」
萧承看都没看她:「闭嘴。」
张秋怡未免也太过高估帝王的情谊。
尤其是萧承的情谊更不能高估。
一路上,我赚够了风头,宫中关于我的传言又多起来。
他们都知道我重新复宠,都赶着上来讨好我。
我将那些珍贵的珠宝通通收起来,不要白不要。
12
这宫中,人人都在为生存付出代价。
后宫的厮杀,是没有硝烟的,却是见血的。
萧承连续多日都没有去张秋怡那里,而是来到我的寝宫:
「朕给你的深海珊瑚耳坠,怎么不见你戴了?」
我弯着眼:「妾想换点新花样戴。」
萧承搂着我的腰:「阿楚喜欢什么?朕赏赐给你。」
我垂着眼,一口气说了数十种名贵的珍宝。
萧承眼眸带笑:「朕的阿楚,竟是这般好财。」
「那皇上给不给呢?」
萧承要弄到这些一时半会儿也不容易,可是萧承在半个月后,还是把那些名贵的物品送到了我的寝宫。
我的父亲知道了这件事,对萧承的做法很满意,拉拢了好些个中立派的人,他们纷纷归顺到我父亲门下。
萧承不知道,我要这些是要做什么。
后宫的女人,他大概以为好骗。
可是,我转头就用这些东西折换成银两招兵买马。
我要造反。
外面的情况摇摇欲坠、岌岌可危,南祝王、侯江王对王位虎视眈眈,我又为什么不可以成为一个新的皇帝呢?
我厌烦了后宫的纷纷扰扰,想要萧承的无边权力,那是我所追求的。
13
转眼又是一年过去。
我手下的兵力逐渐强大,我在他们的背后换了个新的身份——庆生王。
庆祝我的新生。
萧承到底不知道我的手脚,他有时候到我的后宫来也会抱怨道:「听说西南部又崛起了一方势力,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明明朕当初的才能也是夫子们叫好的。」
我笑了笑,闷不作声。
后宫的女人,该装花瓶的时候,就要装成一个美丽的花瓶。
萧承忽然盯着我的书架,问道:「朕的阿楚是什么时候开始看这些兵书的?」
我故意装作柔顺:「萧郎每日都来妾的寝宫说起兵事,妾也想帮帮萧郎,可惜妾天生愚昧,看不懂。」
萧承把玩着我的头发:「阿楚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等萧承出门的时候,我转头就把书藏进暗室。
萧承警惕,以后万不能在他的面前露出手脚了。
几日后,张秋怡求着来见我。
她还在忙着争宠,已经从答应晋升成秋嫔了。
一双秋水眼,腰肢纤细,萧承说看见她就像是到了秋天。
除去张秋怡其他有些平庸的五官,她其实是极美的。
张秋怡笑着看我,因为萧承更常去的是她的宫殿:
「姐姐,有好几日不见,姐姐看上去更美了。」
我微微一笑:「不如妹妹美。」
她走到我的身边:「姐姐可想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我脸上的笑容一僵,但很快又转为笑脸:
「总要习惯的。」
张秋怡抚摸着她的肚子:「可是我却是怀孕了。」
我看着她还没有显怀的肚子,想起自己当初的孩子。
张秋怡笑着看我,我的心里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她的身下涌出一摊血:
「姐姐。」
她握住我的手。
我惊恐地瞪大眼。
她拉着我的手,然后从台阶上咕噜噜地滚下去。
台阶上到处都是血,浸透了台阶。
小翠惊呼一声:「娘娘,她故意陷害你!」
我转头的时候,恰巧看见身后快速跑来的萧承。
他抱起地上的张秋怡,额上青筋暴起:
「宣太医!」
我的嘴唇苍白。
萧承没空来看我,但我知道,他想杀了我。
14
我在宫里面跪了一夜。
小翠在一旁哭哭啼啼:「皇帝也真是狠心,明明知道娘娘的身子不好,还要娘娘跪在这里。」
膝盖是彻骨地疼。
我看向小翠:「别哭,哭并没有用。」
敌人不会因为你的眼泪而放过你。
等到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我总算见到了萧承。
他一脸苍白,看着我,目光中充满恨意:
「朕和小秋的第一个孩子,就被你这个毒妇害死了!」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毒妇」,目光中充满恨意:
「那个孩子尚且未成形,你怎么忍心啊薛楚?」
我跪在地上,心脏感到疼痛。
我抬起眼,嗤笑一声:
「那张秋怡怎么忍心呢?陛下,你又如何忍心?我之前怀着的,也是你的孩子啊。」
不是每一个母亲都会爱孩子的,张秋怡的孩子就沦为了她争宠的工具。
萧承看我的眼光并没有任何的波动,他说:「朕短期内不想再看到你。」
「薛楚,禁足一个月,朕罚你每日诵读经书,反省自己的言行。」
我想笑,又笑不出来。
无论真相如何,萧承总归不信我。
但总归因为我父亲的权力,他不敢动我。
我从地上起来的时候,膝盖一软,小翠慌忙搀住我。
她说:「娘娘,陛下还是宠你的。」
小翠啊,他并不是宠我。
他是忌惮我。
15
张秋怡听说我的惩罚之后,在宫里面闹了很久:
「陛下,那可是我们的孩子,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萧承坐在椅子上,一脸无奈:
「不要为难朕。」
张秋怡恨我入骨,恨不得我去死。
她损失了一个孩子,指望把我扳倒,但是没想到,萧承对我的惩罚竟如此小。
我在自己的寝宫里面被关了一个月,每日洗手焚香,然后让小翠帮我抄写经书。
我则想着如何逼着萧承退位。
「迟早有一天,萧承。」我看向一旁徐徐飘起香烟的香炉,「我会报仇。」
一个月期满,我重新踏出房门。
消息闭塞的这些天,我对于宫中的事情一律不知。
我给父亲写了家书,求着萧承让我出宫门。
萧承到底还是同意了。
回到家后,父亲和阿娘给我做了很多好吃的菜,娘哭着说:「阿楚,你在宫中受苦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扬起笑容:「其实每日吃的也不算少。」
等到娘下去的时候,我对父亲说:「爹,您一直都知道的吧?萧承不能治理好天下。」
昏黄的烛光下,我爹皱起眉。
「扶持南祝王。」
我爹慌忙捂住我的嘴:「阿楚,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
我要借助南祝王的势力打击萧承。
南祝王性子急切,得到强大力量的支持,肯定会按不住手脚。
但是现在的朝廷,力量尚且不弱,有着前朝的国力积累,并不能一下子打败。
但足以伤及根本。
我爹看着我,过了一会儿,颤颤巍巍道:「你认真的啊?」
我点了点头:
「用我给你的新身份。」
「庆生王。」
我爹犹豫了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16
一年过去,后宫里面,几乎所有人都快忘了我。
我仿佛看破红尘般,再也没有主动去见萧承,甚至每次萧承来看我的时候,我也只是恭恭敬敬地回答:
「妾性子无聊,恐会让萧郎扫兴,还请萧郎走吧。」
小翠看着御膳房送来是食物,气得皱眉:
「这是娘娘该吃的东西吗?」
并不新鲜的鱼肉,透露出御膳房的不用心。
我毫不在意:「吃吧。」
失了宠,连食物都会难吃。
但我毫不在乎。
因为,南祝王已经开始造反了。
父亲的家书将外面的情况告诉我,我弯起眉眼。
我渴望的一切,就快要来了。
齐安十三年,南祝王造反。
攻破三座城池后被朝廷派来的军队打败,南祝王死在战场上,头颅被挂在城墙上示众。
我暗暗感叹道:「南祝王也真是不争气的,前前后后,也只坚持一月。」
更不用说,我暗中还派出了一万士兵帮他。
萧承又来找我了。
我对着烛台,诵着经书。
「阿楚,你可是在怨朕?」
我没有抬起眼,淡淡道:「岂敢。」
萧承坐在床榻上:「朕记得你之前最喜欢穿着红色衣裳,容貌艳丽,额间还要贴上花钿,如今竟也穿得如此素雅了。」
他仿佛是很疲惫,自言自语地说了一会儿我和他的过去的事,躺在床榻上睡着了。
我站起身来:「陛下。」
没有应声。
我毫不犹豫,抓起毒药,往他的口中塞。
这种毒药,入口即化,无色无味。
这是我在西域弄到的,慢性毒药,等发作的时候,肝肠尽断,求生不得。
我弯起眼笑了笑。
至于张秋怡,暂且让她多活一阵。
17
萧承频繁地往我这里跑的时候,张秋怡也有怨言了。
她也跟了上来。
她看着我洗手焚香的样子,笑吟吟道:「姐姐怎么如今信佛了吗?」
我没有回答。
她站在我身边,忽然伸手去拿那正在燃烧的香。
她想要把香烫在我的手臂上。
我连表情都没有变,使了个巧劲,将她推在地上。
正在燃着的香瞬间烫在她的手臂上。
张秋怡痛呼一声。
我掐住她的下巴,露出我真正的面目:
「我倒是真的想,那天推你流产的人是我。」
她的下巴被我死死捏着,我拿起身旁掉落的香:
「妹妹的眼睛真美,再有下次,我就用这把香,烫伤你的眼睛,嗯?」
香头离她的眼睛很近,张秋怡眼里全是泪:「我不敢了。」
不是有句话吗?
人善被人欺。
然而我下一秒,烫向了她的手臂。
我微笑道:「别忘了,你杀了我的孩子。」
张秋怡痛苦地仰起头。
她这次连状都没敢告。
萧承依旧每日来我的寝宫:「朕之前给你的珊瑚耳坠也没见你戴了。」
当然,因为我把它卖了,用以补给粮草兵马。
后宫那些妃嫔给我的礼物,也被我折换成了金银,到现在,也能剩下一批的银两。
可见皇宫的奢华。
我垂下头:「妾如今不喜艳丽。」
萧承看向我:「阿楚,到底怎样你才能原谅朕?」
我抬起眼,终于觉得好笑。
天可怜见,萧承到底是想干什么?
当初他那般对我,现在却求我原谅。
「没有原谅不原谅。」我抬起眼,「陛下不需要妾的原谅。」
萧承看上去有片刻的失神,我寻思该不会是我父亲做了些什么威胁到他的事了吧?
不然他怎么会突然问我?
萧承再次来的时候,我就闭门不见了。
他倒是有空闲时间,然而我并没有。
我还要管着军队的扩充,最近南方匪患流行,百姓苦不堪言,我派了军队去镇守,现在已经获得了南方百姓的支持。
萧承还被瞒着,连南方发生匪患都不知道。
失宠也好,得宠也好,我已经没有心思在这一方宫墙之下了。
我要做王。
18
萧承几番见我,然而我却闭门不出。
我将皇城的城防图熟记于心,甚至比萧承还要了解城防。
我已经不再穿红色的衣裳,让小翠把从前的衣裳折换成银两后,穿起了白色裙裳。
这日,萧承找到我,看见我的时候,他的眼眶微红,显然是喝了酒。
他喊道:「阿楚,我们再要一个孩子。」
我胃里面直翻腾,等萧承扑过来的时候,我直接躲开:
「陛下,妾身子不好。」
这是实话。
当初的那方药下得猛,我小腹疼了一个月才好,到现在小腹也会偶尔地疼。
萧承的身形一僵。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见他眼睛里面明晃晃的后悔。
只可惜,我不需要这份后悔。
陛下啊,等我的军队攻破皇城,你再后悔吧。
我相信,你的后悔一定会比现在还要多。
随着军队力量的强大,朝廷也注意到这方力量。
萧承开始想办法镇压我那方的力量。
但是,我了解的东西比萧承要多。
更不用说,有好些谋士被我收买。
他们不受重用了很久, 一得到赏识就拼命地想要表现自己。
就这样,过了三年,庆生王的名声已经家喻户晓了。
19
这三年, 萧承的身体逐渐羸弱。
当初的毒药在他得到体内发挥作用,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后宫里面依旧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萧承躺在床榻上面, 看着我:
「朕当初愧对于你。」
这三年期间, 我让父亲假死,父亲离开了朝廷后,朝廷的力量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他的嘴唇苍白,看上去很是可怜。
可是我不在乎。
我弯起眉眼:「陛下不必觉得愧对于我。」
萧承抚摸着我的头, 忽然悲怆地说:「阿楚,你不爱朕了,对吗?」
那是当然。
早在我孩子死去的那一刻, 在萧承偏心于张秋怡,让人做她替死鬼的那一刻。
我的心中再也没有爱意, 而是恨意。
时机该成熟了。
我垂下眼, 看向躺在床上的萧承。
半个月后,我的寝宫突然走水。
史册记载,那场大火烧得很大,以至于皇上到那里的时候,连梅妃的骨灰都看不见了, 皇上跪在被烧成废墟的寝宫前面大哭。
没有人知道, 在几日后,庆生王露面。
攻城池,一路朝着皇宫逼近。
20
我从宫中走出来的时候, 萧承已经在身后咽气。
我笑着摇摇头,然后看向皇宫的天空。
张秋怡知道我来的时候, 准备偷偷从皇宫的地道逃出去。
我却命人将地道堵住了。
她知道地道, 难道我就不知道?
我笑脸盈盈:「妹妹,我早说过的, 你欠我一条命。」
「该还了。」
张秋怡惊恐地瞪大眼, 我让手下的人将她捉住,刚转过身, 却听见一声闷响。
是张秋怡的头撞在柱子上的闷响。
我终究还是坐上了皇位。
史书记载, 庆生王在位二十年,惩治贪官,轻徭薄赋,百姓安居乐业,开辟了一个和平的年代,在位期间,与邻国友好,没有战争。
野史记载,那庆生王据说是先皇的妃子, 因为被害流产,所以报复。
当然,在茶馆里面,更受欢迎的还是野史,人们听着故事, 品着手中的茶,身旁的小孩在一旁嗑瓜子,学着大人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听。